2018年3月，甜甜行将出世百天。

2016年12月，南京市鼓楼医院里用于转移受精胚胎的导管。

2017年12月，甜甜的奶奶、外婆与刘保君及其同事到广州探问刚出世的甜甜。受访者供图

江苏宜兴的一座墓园内，有沈杰、刘曦夫妇的墓地。两人的墓碑去年才立好，碑上空着一行字的位置。那是为他们的儿子甜甜留的。

“等(甜甜的)牙齿长齐了，名字就不妨刻下去了。”沈杰的父亲沈新南说。

沈杰、刘曦都是家中的独生孩子。2013年3月20日，一场车祸夺走了二人的生命。

车祸发生时，甜甜还是一枚体外受精胚胎，被冷冻在摄氏零下196度的液氮罐里。为了让这枚胚胎变成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为两家人“留一个后”，4位失独老人请律师打官司、寻觅各种代孕机构，你知道海外。想尽了一切格式。

根据2001年卫生部(现国度卫生健壮委员会)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管理格式》，对胚胎到底是属于生命还是属于物没有明确规矩。此外，如何让老人们取得胚胎的监护、处置权，如何将受精胚胎变成一个生命，如何送四枚胚胎出国代孕，如何让代孕的孩子胜利回国等等，这些题目对律师、代孕机构和老人们来说，都是新的尝试。

2017年12月9日，甜甜被一名28岁的老挝籍代孕妈妈带到这个世界，浅浅的眉毛，深深的酒窝。

“就会笑。”从甜甜身上，听说负责人。刘曦的母亲胡杏仙看到了女儿的影子：“眼睛像我女儿，但还是像他爸爸多一点。”

“没有医院敢吸取受精胚胎”

胡杏仙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受精胚胎时的情状：一根筷子长的玻璃导管，内中充满红色的雾气，“什么也看不见”。由沈杰的精子、刘曦的卵子连系而成的受精胚胎，就藏在这团白雾里。

从这枚受精胚胎变成起首，它就存在在南京市鼓楼医院——沈杰、刘曦实行体外受精-胚胎移植手术的医院。二人过世后，4位老人打了近一年的官司取得了胚胎的监管权、处置权。他们要把胚胎从医院里取进去。

2014年9月，沈新南刚一拿到法院判决就迫在眉睫地离开鼓楼医院。他以为，有判决在手，取出胚胎再无障碍。

但鼓楼医院给沈新南开出两个条件：代孕产子。一是要让本地法院执行庭的人一起来取;二是胚胎只能由医院转给医院，不能转给私人，所以必要另一家医院开出吸取证明。

为此，新京报记者本年3月找到了鼓楼医院生殖医学重点副主任王玢，她拒却回应此事。

在宜兴，沈新南是个小闻名望的商人，人脉也广。但找到一家医院开出吸取受精胚胎的证明，还是把他难倒了。由于彼时，沈杰、刘曦均已归天，无法实行胚胎移植手术，而代孕在中国是犯警的，没有医院敢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代孕产子某海外代孕机构负责人刘保君第一次见沈新南时。

为了绕过吸取证明，仅2015年，沈新南就从宜兴往南京跑了30屡次，但根柢没用，“医院的大引导见不下面，小引导又做不了主”。

一次，学习代孕产子。有个友人向沈新南先容了一私人，那人称不妨托干系把胚胎拿进去。沈新南没多想，塞了钱，送了礼。那之后，那私人的电话打不通了。

直到2016年6月，沈新南才在一家代孕机构的赞助下，从老挝的一家医院里开出了这份证明。他和代孕机构还离别购置了液氮存储罐，以保证胚胎永远处在摄氏零下196度的液氮环境里。

2016年12月20日，4位老人、2名代孕机构员工、3名宜兴法院执行庭的职业人员一起离开鼓楼医院。医院实验室的人拿着液氮罐走进会议室，只用了十几秒，就把盛有受精胚胎的导管取出，敏捷拔出沈新南等人带来的入口液氮罐。

曾打官司讨回儿女受精胚胎

说起5年前的不测，胡杏仙仍会落泪。

彼时，沈杰、刘曦结婚两年，一贯没有孩子。在沈新南的经济支持下，小两口在南京市鼓楼医院尝试体外受精-胚胎移植技术。13枚胚胎中，医院冷冻了4枚，估计胚胎移植手术时间为2013年3月25日。

意想不到的是，手术前5天夫妇二人突遇车祸，倒霉离世。由于事发时没有眼见者，事发路段没有监控摄像头，事故缘故原由至今不明。

几个月内，沈新南夫妇一共暴瘦了近60斤。沈新南还曾带着妻子邵玉妹去医院搜检身体，想要再生一个。但邵玉妹“身体一下子垮掉了”。50多岁的人，吃中药，代孕产子。看医生，尝试过各种格式均无果。

对老人们来说，鼓楼医院里冷冻着的4枚受精胚胎是他们独一的安抚。他们要把胚胎取进去。

其时，中国尚没有男女两边均离世，两边父母向医院讨要受精胚胎的司法案例;卫生部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格式》，也只是阻挠了胚胎买卖，阻挠了国际医疗机构、医务人员实行代孕技术;但对付未移植的胚胎如何处置，未做规矩。

沈新南不知道若何才华把这条路走通。他请来了律师李云(化名)。

在李云倡议下，两家老人商量后，2013年11月，沈新南夫妇将胡杏仙夫妇告上法庭。

“起诉医院风险太大了。”多年后，沈新南向新京报记者阐明，原告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把胚胎从医院里拿进去。

一审时，宜兴法院将南京市鼓楼医院追加为第三人。经审理，法庭以为“受精胚胎为具有发扬为生命的潜能、含有未来生命特征的异常之物，不能像一般之物一样放肆转让或承袭，故其不能成为承袭的标的”，并采纳了沈新南夫妇的诉讼要求。

但在无锡市中级法院二审时，法庭充裕思索了伦理和情感身分，以为沈杰、刘曦遗留上去的胚胎是“两边家族血脉的独一载体，承载着哀思依靠、灵魂慰藉、情感抚慰等人格利益”。于是乎，胚胎由两边父母监管和处置，代孕产子。既符合人伦，又可加重其损失子女之痛楚。

4位老人面临的代孕逆境

“其实全面人都知道老沈想把胚胎拿进去做什么，他肯定是要传宗接代的。”李云说。

但在中国，代孕被明确阻挠。

2001年，卫生部出台《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格式》规矩：“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利用应该在医疗机构中实行，以医疗为宗旨，并适应国度计划生育政策、伦理原则和相关法律规矩”、“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不得实行任何形式的代孕技术”。

而代孕能否犯警，在法律界也有争议。

“迄今为止，我国法律和行政法规并没有对代孕做出明确的阻挠性规矩。”中国国民大学法学院教授杨立新告诉新京报记者，而原卫生部的规矩只是行政规章，不具无限制国民权益的效用，不能作为阻挠代孕的法律依据。

2014年8月，沈新南等人成了西方卫视《西方直播室》的节目嘉宾。胡杏仙当场扣问主理人，“拿到胚胎，当然是想政府能给我们这个异常的家庭一个异常的照拂。”

所谓“照拂”，就是指代孕。其时，胡杏仙的侄女、外甥女等亲属曾表示，愿意为其代孕。但上海市卫生法学研究会副秘书长徐青松当即表示，“为了爱护后代原则，不允许代孕，不允许这个情况出现。”

2015年4月至12月底，国度卫生计生委等12个部门曾联合制定计划，在全国限度内开展打击代孕专项运动步履。这次专项行兴职业下发的文件中表示，打击代孕是为了污染人类辅助生殖技术任事环境，维护一般的生育秩序，实在维护国民民众健壮权益和落实计划生育基外国策。

自身无法再生育，亲属志愿代孕又不可行。能干为力之下，看看产子。老人们将眼光投向了明处的、明处的各种代孕机构。

某国外代孕机构负责人刘保君第一次见沈新南时，沈在不停地抽烟。那是2016年6月，梅旱季，他们在上海的一家茶馆里初次见面。沈新南手上的烟还没燃烧，立即点上另一根，眼里满是焦虑和猜忌。

在刘保君之前，沈新南接触了几十家代孕机构。仅上海一地，他至多认识30家。

从打官司时起，各种国际公开代孕机构便蜂拥而至。他们应允，不妨议决非正式道路和医院磋商拿回胚胎，但都没胜利。为此，沈新南还被骗了不少钱。

等到胚胎拿进去，必要找人代孕时，这些机构又退避了。“代孕胜利率一般唯有50%左右。他们都怕担风险，事实唯有4个胚胎，万一失败了若何办?”沈新南也不释怀，事实在国际医疗机构代孕是被阻挠的。

还有一些机构，宣称不妨去国外代孕，比方去美国、乌克兰、俄罗斯以及局限西北亚国度。在这些国度和地域，代孕是合法的。

这些国外代孕机构打着收费代孕的信号找上门。沈新南虽对“收费”二字心生警戒，代孕产子。却不愿意松手代孕的机遇，接触了其中一家。

2016年头，沈新南受一家赴美代孕公司之邀离开上海。刚一到，公司负责人就说第二天要召开媒体发布会，帮他众筹代孕费用。沈新南被“吓到了”，偷偷买了车票第二天一早便前往宜兴。

与刘保君见面时，沈新南曾经听了许多代孕培训课程，成了半个专家。刘自称是中国最早处置代孕行业的人，懂技术，在一些西北亚国度有过不少胜利案例。

从能否开出医院吸取胚胎的证明、如何保证液氮环境，到怎样冻结胚胎、怎样实行移植手术，两人谈了3个多小时，大局限时间是刘保君在回复沈新南的题目。刘保君还看了4枚受精胚胎的相关医院文件和资料，感触胚胎质量、分裂冷冻情况绝对较好，“(代孕)胜利率较量大”。

经过磋商，刘保君裁夺以本钱价为沈家代孕，“代妈20万，一年生活费10万”，做不成，不收钱。

从此，两边又议决十屡次电话，也为代孕、临盆中的各种风险争吵过。比方，代孕妈妈中途流产要不要退钱;流产后的治疗费用谁出;孩子出世后不健壮，谁来包袱治疗费用……

最终，沈新南把这些责任一股脑揽了上去。机构。

多国出台阻挠商业代孕国法

紧接上去的一关是：如何把胚胎送到老挝。

之所以选择老挝，是由于与刘团结的柬埔寨代孕妈妈养胎基地不能用了。该国于2016年10月发布了阻挠商业代孕的国法。而此前，代孕产子。泰国、越南等西北亚国度也发布了禁令。于是乎，未出禁令的老挝成为世界各地商业代孕机构的新宠(老挝也于2018年1月出台国法，阻挠商业代孕)。

2017年1月初，刘保君的几名同事从云南动身，到老挝境内自驾游。那只装有胚胎的液氮罐得以带出国境。

选择这个经过带出胚胎，刘保君等人也颇费周折。

服从一般圭表，寻求代孕的国际夫妇只须管制旅游签证，就不妨到国外医院提取精子、卵子，实行体外受精-胚胎移植手术。医院会将受精胚胎移植到代孕母亲体内。孩子在国外出世后，父母可再次管制旅游签证出国，到代孕医院开具出世证明、实行亲子占定。

“还要到本地的中国使领馆为孩子管制中国游览证，然后就不妨一起回国了。”一名业内人士告诉新京报记者，在国外出世的孩子，只须父母一方具有中国国籍，且未取得其他国度国籍，听听代孕产子。便可管制中国游览证。

然则这次不是广泛的国外代孕：必要出入境的不是人，是4枚受精胚胎。

2018年4月8日，新京报记者分希奇电北京出入境检验检疫局、南京出入境检验检疫局、云南省公安厅出入境管理局。三方均表示，受精胚胎在法律上没有明确界定，较量难办，此前“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南京出入境检验检疫局报检科的职业人员表示，“我这里进来题目不大，要不然你问一下对方国度必要哪些证书。若是有个胚胎进境的话，你必要的手续是很庞杂的。”

该局卫生检疫科的职业人员则告诉新京报记者，先盘算好情况说明、法院判决书、国际医院实行体外受精-胚胎移植手术的证明，以及国外医院愿意吸取胚胎、愿意做代孕的证明。“然后我把这些资料发给省局，给他们看一下(再思索完全如何处理)。”

刘保君接手胚胎前，从未做过运送胚胎入境的尝试，其他国外代孕机构也缺少相仿体验。

他最先想到了航空托运。“由于液氮不会爆炸，很多航空公司没把它列为违禁品。”但当他告知航空公司想要托运“胚胎”时，还是被拒却了，“他们说这种东西不允许运输。”

他还找过一家曾从西班牙运输生物细胞回国的公司。但那家公司说，装胚胎的液氮罐报关报检时必需提供胚胎父母的委托书、体检陈说等资料。彰彰，在沈杰、刘曦过世后，这些资料无法提供。

老挝代妈在广州产下男婴

在老挝，刘保君为胚胎选了一名27岁的代孕母亲坤达。行内人称“代妈”。坤达顺孕育发生过一个孩子，没有濡染病、遗传病，子宫环境一般。她还与刘保君达成了表面合同：若是顺遂怀孕生子，她将松手孩子的赡养权。代孕产子。

尽量沈新南对代妈的要求只是健壮一点、高一点，“万一怀了双胞胎方便生”。刘保君还是从20多个备选代妈中，挑了这个颜面的：“(坤达)个子大约一米六多，长得蛮文雅，看着很讨喜。”

为了省略妊娠风险，医生从4枚胚胎中抉择了最具潜能的2枚，移植到坤达体内。其它2枚，仍被冷冻在老挝的那家医院里。移植胜利后，受代妈自身条件及各种内在身分影响，代孕产子某海外代孕机构负责人刘保君第一次见沈新南时。胜利率经常唯有50%。这次也不例外，移植了两枚，唯有一枚胜利着床。

坤达在老挝本地的一栋别墅里养胎。一个院子里一栋三层小楼，住着五六个情况相仿的代妈。坤达从不知道，自身子宫内的胎儿有着障碍的身世，其实代孕产子。也从没与沈新南、胡杏仙设立建设过任何联系。

沈新南等人对坤达的体会，也只停滞在体检陈说上。

每隔30天，坤达就要实行一次孕期产检。每次还没到时间，沈新南就会在微信上向刘保君扣问坤达和胎儿的情况。刘保君会给他们发一些坤达的近照、视频，每个月去老挝探访时，还会带上沈新南交托的钙片、复合维生素等养分品。

“也不能让她觉得自身遭到异常照拂，和其他代妈不同。一次。怕她有感情。”刘保君说。

即使胎儿孕育经过异常顺遂，但接上去仍有难题搅扰着刘保君和沈新南等人。

与其他国外代孕不同，由于沈杰、刘曦曾经归天，孩子在国外出世后无法实行亲子占定，管制不了中国游览证。没有中国游览证的孩子，不能入境回国。

为此，没到预产期，刘保君就为坤达管制了赴中国的旅游签证，摆布她到广州的一家民营医院待产。

新京报记者查阅相关法律法规呈现，岂论入境入境管理法、外国人入境入境管理条例，均未阻挠外国人以旅游签证入境后在国际医院生育。

2017年12月9日，坤达肚里的孩子在广州出世，男孩。沈新南夫妇和胡杏仙立即从宜兴飞到广州，见到了这个盼了4年多的孙子。

邵玉妹记得，孩子刚出世时还没长开，皮肤皱巴巴地缩在一起，但是“很白”。第一次。

外婆胡杏仙给孩子起了个乳名：甜甜。她盼愿甜甜的到来能给他们带来甜美，否极泰来。

如何隐匿赡养权之争?

在医院住了半个月，4位老人把甜甜接到南京做了亲属占定。4位老人都抽了血，对照DNA片段，甜甜被证明正是沈杰、刘曦的儿子。

接上去的题目，是孩子的国籍题目如何认定。杨立新以为孩子在中国出世onend生物学父母都是中国人，就是中国国籍。

此外，若是他日坤达找到甜甜，想要赡养、探视，又该怎样?

“胚胎移植手术前，代妈和我就有表面应允：松手孩子的赡养权。”刘保君说，而且沈家与坤达的音信永远彼此隔绝。杨立新则以为，“有协议就行，没协议有表面应允也行。”若是没有相关瓜葛，就不妨上户口了。

事实上，中国已出现多起代孕子女赡养权争议事故。2016年，上海第一中级法院还有一个关于代孕子女法律位子题目的判例。“那个判决显示，法院以为(孩子的赡养权)属于主张代孕的一方，不属于生出代孕子女的一方。”杨立新对新京报记者表示，那个判例和甜甜家的情况一样，看看代孕产子。“(若是出现瓜葛)不能认定代孕母亲的权益。”

据刘保君先容，坤达生下孩子，护士抱给她看了看就送到沈新南等人那里。由于是顺产，产妇也无大碍。两三天后，刘保君给坤达结清了10万元代孕费，并安置她在广州疗养几天后送回老挝。

而今，尚未备案户口的甜甜则住进了沈新南位于宜兴湖父镇的三层独栋别墅。为了照拂他，沈家特地请了一名保姆，24小时陪护。

“和我儿子小时辰一成不变。像不像?”说着，邵玉妹从电视柜里抽出一个厚厚的袋子，剥开三层防尘套，闪现几张沈杰、刘曦的结婚照。

2018年3月18日，甜甜出世满百天。服从镇上民俗，沈家本该大摆几十桌宴席，放着鞭炮约请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前来做客，人越多越繁华。

但沈新南只在自家院子里摆了十桌，约请了胡杏仙夫妇和一些走得较近的亲戚。他不想孩子的百天宴太过宣扬。

“这个小孩离开世上，他也酸心的。人家都有爸爸妈妈叫的，他没有爸爸妈妈叫了。他日肯定要告诉他的，不告诉他若何办呢?”沈新南打算先骗着甜甜，告诉他爸爸妈妈出国了。等甜甜大一些、懂事一些，再告诉他自身身世的真相。